我接大家的好朋友孫越坐計程車到天下雜誌群辦公室錄影。為防暈車，他坐進副駕駛座，五十多歲的司機開始寒暄：「來教我怎樣戒菸吧！我戒過幾次都不成功，就繼續抽，但我叫我兒子戒。」
孫叔叔跟他說，要給兒孫做示範等等，不料這人回嘴說，「哎！我現在不生小孩了嘛！就可以抽，兒子要生孫子，就要戒嘛！」我在後座聽了好生氣，覺得這人真討厭，毫無誠意，辜負84歲老先生。我真想建議孫叔叔別理他，但基於禮貌我沒出聲，只默默地忿懣著。
孫越16歲開始抽菸，54歲立志戒菸就戒掉了長達37年的癮頭，並擔任董氏基金會終身志工勸人戒除。但到七十多歲時菸害遺毒仍讓他肺氣腫、慢性阻塞性肺病COPD，常會喘不過氣。
2006年他76歲時因要勸大家戒菸以防罹患COPD的公益活動，活動之前先做健檢，意外發現罹患第一期肺腺癌，而且肺部都「花了」，上面布滿碳塊。兩個月後就用內視鏡手術割除布滿焦油的右上肺葉，因腫瘤小又未移轉，不需做化療。親友與主治醫師楊泮池、李元麒都稱他是「好人有好報」，比起一般人肺癌有症狀時通常已到三或四期，孫越發現得實在很早。
感受到菸害如此毒辣，孫越在出院那天戴著口罩，撐著弱體，呼籲「沒有抽菸的絕對不要嘗試，還在抽的趕快戒吧！」
跟癌過招，一般人會歷經驚嚇、憤怒、悲傷到逐漸面對，孫越卻心情截然不同。他透露，61歲起就每週四到台大醫院癌症病房關懷病人，但那十多年裡，「其實，始終有種遺憾，因為我只能安慰他們，為他們禱告，但我自己不是病患。我曾想，如果我自己得癌症，可能說服力更強。」
手術前也「沒什麼特別的感覺，」他說，「因為我已經把每天都當最後一天在用，我跟家人、朋友、志工都修好關係，愛人，也被愛，不論哪一天生命結束都沒有關係。」
進手術房也很坦然。80歲以後，他常到醫院報到，肺氣腫發作、尿道結石……各種老年症頭輪流出現，去年心臟裝了四根支架，還置換人工關節，數度進出手術室。一般人形容在手術室裡發冷、好害怕，半身麻醉的孫越在裡面卻再度發揮「天生愛玩，什麼事都想嘗鮮」，耳聽醫生、護士手上器械叮叮噹噹，眼睛好奇地瀏覽頭頂上的手術燈跟「來回閃動的東西」，他說，「除了醫護人員，一般人哪有機會來參觀手術室另一個天地啊！每時每刻都有東西流過去，抓住了就是我的幸運。」
「有健保治療，有醫生照顧，生命交給上帝，我什麼都不擔心。」
他現在每天早上起來遵醫囑吸支氣管擴張劑，以維持呼吸道通暢並且減少痰液分泌。「多感恩哪！我在被控制中。」
「不能老想著我是患者。刀都開過了，事情就都過去了，就好了嘛！不值得再想了。你會摔了一跤就老還回想著『摔得好疼啊，好疼啊』？不會嘛！用這種邏輯來過生活就滿好的。」
是的，我都接受！
有一天，他跟孫媽媽出國旅行，坐在機艙裡，望著窗外藍天美景，身旁坐著自己最愛的人，「我問我自己，孫越，若這時生命結束，你接受嗎？我接受！」
其實，自我第一次採訪孫叔叔，15年來，他隔幾個月就會傳簡訊關心我這個晚輩過得好不好，他每天忙著散播關愛，的確沒心思老想著自己的病。
當然，你也可以說，他傳簡訊、玩手機、展示他愛玩新科技嘛！去年，他每晚邊陪孫媽媽看電視，邊坐在沙發上用iPad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一本厚厚的半自傳式的書《如歌年少．孫越，my stage my
dream》，完成了他的另個心願，把1949年以後來台的外省軍中戲劇工作者轉入電視、電影工作，留下紀錄，充滿濃烈情義與幽默，實在好看。
這兩年他發現出國旅行走不遠，勞煩眾人推輪椅，還有人熱心去張羅找醫生朋友同行。他決定只在台灣旅行就好，以減少麻煩別人。另外為了貫徹「愛玩」，再加上看影片、看遊記來個「在家旅行」
，比如讀《老殘遊記》就是跟著老殘到一百多年前的濟南小旅行，看家家泉水，戶戶垂楊、白妞黑妞說書……
孫叔叔還是會碰到心情困境的，但他會找方法走出來。一年當中進出醫院四次，住個20天出院，兩個月後又進去。他忍不住問主耶穌，「主啊！怎麼辦？我又進來了。我還能做什麼？你還是不告訴我到底我該怎麼辦！」有一天中飯後，說不出來的情緒高漲上心頭，他沿著台大醫院的長廊走著、反覆高聲唱「讚美主」，終於有了答案，他開始錄三分鐘的影片，完全不避諱地拍下穿睡衣躺在病床上的模樣，跟觀眾說，「我明天就要開刀了，但我在想什麼什麼……」，用自己為例，告訴大家銀髮族如何把自己過好、如何面對生命、未來。迄今已累積一百多支影帶，即將在好消息電視台播出。
看著窗外綠油油的楓香樹搖曳，孫越說：「我現在在唱一首人生的副歌，」副歌常能詮釋一首歌的主題，大多積極、昂揚，「我在唱副歌，告訴別人我的老年生活是快樂的。你若太在意自己怎麼了，很苦，不如從別人角度看，會發現其實大家都有在為別人付出。」
「我不知道我看不看得到《康健雜誌》登出這篇採訪，但重要的是今天此刻我盡心做這件事，透過你們表達我對生命、對健康的看法，就很好了。」
送孫越走出巷子去搭車，春天溫柔的陽光灑在他身上，甚是好看。我明白了之前孫越對那個計程車司機完全沒有不開心的原因了。是啊！他在那刻盡心盡力做好勸戒菸那件事，他沒有老想著自己。
的確，每時每刻都有好東西流過去，抓住了就是幸運。壞東西，別想著。謝謝孫叔叔教我這堂課。
（本文轉載自「康健雜誌」，僅反映專家作者意見，不代表本社立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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